司马迁“考信于六艺”,以“六艺”判断史实真实性及史料所蕴含思想之是非。就此而言,“六艺”是作为判断的标准而被司马迁采纳的。不过,以“六艺”为判断标准,也有很大的局限性。“六艺”记事多有缺略,而且在文字上也有不少难以读懂的地方。所以,司马迁理解经文时,往往采用以经文互证的方法。上文所举司马迁释经文“周公居东二年”之例,既是以《大诰》文辨其他史料载事是否具有真实性,亦是用《大诰》文补《金縢》载事之缺略。关于司马迁采用经文互证之方法,前辈学者已多有列举。此处再举一个颇有争议的例子来作分析。《尚书·甘誓》有一句话:“予则孥戮汝。《史记·夏本纪》作“予则帑僇女”。段玉裁以为,戮乃僇之假借字,《墨子·明鬼篇》引此句经文作僇,经文原字应作僇。而《夏本纪》之帑字,段玉裁以为乃后人妄改,经文原字应作奴。他说:“唐初孔传本或作帑,尚属六书假借,至卫包改作孥,断不可从”,班固、郑司农等引经文均作奴。“郑司农释《尚书》之‘奴’为奴婢。假令如今本《尚书》作孥,则郑司农何至释为奴婢,故知孥是俗字。”[40]孙星衍、陈乔纵、皮锡瑞等家说,大抵与段氏同。段氏谓经文原字作奴,可从。不过,他以为,《夏本纪》之帑字乃后人妄改,则未见有确凿证据。裴骃《史记集解》释此帑字作子,并引伪《孔传》说:“非但止汝身,辱及汝子,言耻累也。”裴氏之说有一定的道理。司马迁引经文作帑,是对奴字之训释。在古字中,奴、帑两字音同,“帑,假借为奴字,亦作孥”。[41]经典中帑多作子或子孙意。《诗·常棣》:“乐尔妻帑。”《毛传》:“帑,子也。”《礼记·中庸》:“乐尔妻帑。”郑玄注:“古者谓子孙曰奴。”陆德明《经典释文·诗·常棣》谓:“帑,经典通为妻帑字。今读音奴,子也。”在《史记》中,奴、帑两字区别明显。奴从本义作奴(或奴婢)。《宋微子世家》:“(箕子)乃被发佯狂而为奴”;《梁孝王世家》:“(彭离)私与其奴、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。”“帑”则作子或子孙意。《殷本纪》引《尚书·汤誓》“予则帑僇女”。《孝文本纪》:“除收帑诸相坐律令。”裴骃《集解》引应劭曰:“奴,子也。”关于《甘誓》:“不用命戮于社,予则孥戮汝”之意,段玉裁引《周礼》郑注“戮于社”云:“《周礼·大司寇》‘大军旅,莅戮于社’。郑司农说以书曰:‘不用命戮于社。’”可是,《大司寇》之戮字,孔颖达、贾公颜、孙诒让皆训“杀”[42]。若依段氏说,《甘誓》之“戮于社”只能训作辱而不能训杀,否则与后句“予则孥戮汝”文意不相连,但辱于社究竟为何义,颇令人费解。若依司马迁说,奴作帑,训子(或子孙),此句经文意思为:不听命者在社主前杀死,不但杀死你们,还要杀死你们的儿子(或儿孙),文意就很通畅了。司马迁可能参考了《诗经》等先秦文献,以“帑”字作子(子孙)之意来作解释。此说也有史实方面的证据。《甘誓》此句经文反映的是上古时代之诛连制。此制度屡见于先秦文献。如《尚书·盘庚》载盘庚威胁不满其迁都的民众语:“我乃劓殄灭之,无遗育,无俾易种于兹新邑。”此句话意为:我将灭绝那些反对迁都者,不留下他们的后代,不让他们在这个新的国都里延续种族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完整地引录《盘庚》此句经文,记载了上古时期的诛连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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