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没用混沌的心胸,忽地开了。她以为自己没有感情。母亲把她当狗,她也把自己当狗。活着,就是活着。忍饥挨冻,任打由骂。但在此时,一切不同了。她说不清楚。委屈、伤感、愤懑,交替起伏。仿佛揭了一块疤,忽觉脓血四溢,伤痕遍体。妈妈巴望她死,好省一口粮。爸爸昼出夜归,像个影子。她恨他们。站在街上,大声咒骂他们。骂完,眼泪流干,平静了。低头瞅脚边的水,端起来,慢慢走。走到药水弄,水已凛冽似冰。双手硬邦邦,黏在了碗壁上。
母亲脊梁迅速弯了,整个人旧巴巴。她抱怨得更多。两爿布满褶皱的青紫色嘴唇,翻卷开阖,做出各种形状。二丫头最精明能干,二丫头跟男东家好了,二丫头做姨太太享福去了,没脸没皮的东西,不知报恩的东西,不管老母亲死活的东西……有时她怔怔停住,简直被自己弄糊涂了:到底哀伤丢了一个女儿,还是愤怒少了一份家用。
火灾之后,棚户如野稗,出得更旺。宋家的滚地龙,升级为草棚。母亲执意装玻璃窗。父亲说:“为啥不像别家那样,打个窗洞,遮幅草帘就好。”被骂一通。宋德旺悄对宋没用说:“二姐留了大笔钞票。老太婆发财了,可劲儿使钱,”又说,“老太婆对我们,一分一厘抠着,待自己最大方。”二女儿一走,持家担子沉了。宋德旺找了临时工作,在纱厂扫垃圾。